李唐宗室諸王自天寶年間起,不再插手軍政事務,基本上退出了政治舞台。
玄宗開元后期,皇子年歲幼小,大多都居住在宮禁之內,長大成人后,玄宗下詔在苑城周圍建「十王宅」使其居住,令宦官負責日常生活,又請來詞學之士教其讀書。
後來子孫漸多,又在十王宅外置「百孫院」,在宮中設維城庫,供給諸王每日開銷。自此以后,「宗室子孫多在京師,幼者或不出閣,雖以國王之,實與匹夫不異,故無赫赫過惡,亦不能為王室軒輊,運極不還,與唐俱彈。」
其中只有代宗時宗室親王曾一度執掌軍隊。
景福二年(893年),李茂貞日益跋扈,昭宗欲興兵討伐,但因「武臣難制」,便想效仿代宗以宗室親王典兵。
五月,下詔令扈驊都頭曹誠為黔中節度使、耀德都頭李鋋為鎮海軍節度使、宣威都頭孫惟晟為荊南節度使、捧日都頭陳珮為嶺南東道節度使,都加上平章事的頭銜,解除兵權,令其赴鎮。
以覃王李嗣固執掌禁軍,負責討伐風翔,征討失利后,李茂貞引兵入京,昭宗欲以親王典兵的計劃也就難以施行。
乾寧二年(895年),隨著時局的動蕩及經濟的破壞,京城地區的社會治安越來越差,盜匪猖獗,宮中物品接連失盜,甚至有人偷掘皇室陵寢。昭宗再次想起用宗室諸王執掌軍隊,一方面負責宮廷禁衛,一方面使其出使四方撫慰藩鎮。
南衙的宰相和北司的宦官擔心親王典兵于己不利,一致反對,昭宗不得已,再次打消了這一念頭。
乾寧三年,昭宗重新組建禁軍,設置了安圣、捧宸、保寧、宣化四軍。宦官和藩鎮都想掌握四軍的指揮權,而昭宗之所以創建四軍,就是為了對付藩鎮,削弱宦官,當然不會將軍權交給他們。
宰相是他依托的對象,可唐代又有文臣不典兵的慣例。昭宗「凝目四注,無可任之人」,決心建立起親王典兵制度。
二月初一,以通王李滋為開府儀同三司,判侍衛諸道軍事,覃王李嗣周、延王李戒丕等親王分別統領軍隊。親王典兵制的建立,在當時的條件下起到了一定作用,使皇帝掌握了一支可供自己支配的武裝力量,對藩鎮構成了一定的威脅。
然而,李唐宗室子弟多是些養尊處優的紈绔兒,即使是到了江山破碎的昭宗時,與皇帝最親近的十六宅諸王仍「以華侈相尚,巾幘各自為制度,都人效之,則曰:‘為我作某王頭’」,他們對政治缺少熱情。
即使如此,藩鎮仍感到不安,李茂貞兵逼長安就是由于皇帝加強武裝,使其感到了威脅。昭宗流亡華州時,禁軍隨之同行,親王典兵制度并未改變,韓建也擔心這會對自己不利,便千方百計地想盡快解散中央禁軍,除掉諸王。
乾寧四年正月初八,韓建采取了鏟除諸王的第一個步驟。
他命人給皇帝送上奏疏,說:
「防城將張行思等人告發睦王、濟王、韶王、通王、彭王、韓王、儀王、陳王密謀殺害我,并要將陛下您劫持到河中。」
昭宗閱罷奏章,驚慌失色,知道這是韓建要對諸王下毒手,急忙派使臣召其入宮,想從中調解一下,但韓建謊稱自己身體不適,拒絕入宮。昭宗無奈,只好讓諸王到韓建處,自己將事情說明白,而韓建卻閉門不見。
隨后,又給昭宗送去奏表,說:
「諸王忽然來到我的住所,我事先沒有精神準備,擔心他們發動叛亂,經過認真考慮,我覺得還是不與其見面為好。諸王應該自避嫌疑,不可輕舉妄動。
陛下您若以友愛為重,請依據舊制,令諸王重歸十六王宅,為他們選個好師傅,教以詩書,不讓他們典兵預政。另外,也希望您能下令解散那些烏合之眾的中央禁軍,以此來光大麟趾之化。」
韓建知道昭宗不會輕意解散禁軍、取消親王典兵制,便率領手下精兵將皇帝的行宮團團圍住,以兵脅迫皇帝同意,昭宗被逼無奈,當天晚上就下詔令「諸王所領軍土并縱歸田里,諸王勒歸十六宅。」
其武器裝備由韓建收管。
剝奪了諸王兵權后,韓建并未善罷干休,他要徹底地解除皇帝的武裝,不能容忍安圣、捧宸、保寧、宜化等皇帝親軍繼續存在。
韓建又上奏章說:
「陛下您若能夠選賢任能,就足以澄清天下禍亂,何必別置殿后四軍!給人的感覺是皇帝對軍隊有親疏之分,背離了無偏無黨之道。況且四軍所招募的都是些市井無賴及奸猾之徒,太平時期尚想策動變亂,遇到危難必不為用。讓這些人張弓挾刃,守在皇帝身邊,我很不放心,請將其也罷除。」
昭宗只好也按照他的意思解散四軍,二萬多人全部遣歸鄉里,「天子之親軍盡矣」。
捧日都頭李筠在幾次變亂中都跟隨皇帝,對昭宗很忠誠,特別是乾寧二年,如果沒有李筠的護衛,昭宗幾乎成了李茂貞的階下囚,扈從昭宗至石門,其功居首。韓建認為這樣的人也是心腹之患,請求將其處斬,昭宗無力保護,李筠在華州大云橋遇害。
韓建在解除了皇帝的武裝后,認為在外的諸王對自己也是一種潛在威脅,上書稱:
「玄宗末年,永王李璘出使江南,便圖謀不軌。代宗時吐蕃入寇,光啟年間朱玫叛亂,都是援立宗親,以結人心。現在諸王奉命出使四方,恐生不測,請求將其召回。」
他對昭宗與道士往來甚密也不放心,又上奏:
「馬道殷、許巖士等方士出入宮禁,熒惑圣聽,應禁止其入宮。」
昭宗只得全都按他說的去辦。
韓建解散禁軍,幽囚諸王,知道這定會使皇帝不滿,為了緩和一下與昭宗的關系,便奏請立昭宗長子德王李祜為皇太子。正月十一日,下詔立德王李祜為皇太子,更名為李裕。
在華州的日子里,昭宗在軍事上依靠宰相孫屋,在政治上信任朱樸,但由于皇帝已失去人身自由,因此宰相很難發揮作用,只不過是徒具形式而已。
昭宗不信佛教,在極度空虛和苦悶的情況下,與道士來往甚密,許巖士被任命為將作監,馬道殷成為太子詹事,二人出入禁中,甚得昭宗寵信,宰相朱樸、孫屋常常通過他倆和昭宗勾通信息。
二月末,韓建以莫須有的罪名將馬道殷和許巖士處死,并說朱樸和孫偓與二人交通,將其罷相,孫屋免去宰相職務,仍為門下侍郎,朱樸貶為秘書監。
四月,韓建因討厭刑部尚書張祎等幾人,也上書誣諂將其貶官。這時,西川節度使王建親自率兵五萬攻打東川節度使顧彥朗。李茂貞因王建攻占其山南巡屬諸州,想乘機借天子之命將其奪回,便上表稱:「王建攻打東川,連年興兵,不聽詔命,請求興兵討伐。」
昭宗想利用李茂貞和王建的矛盾,使其相互削弱,很快同意了李茂貞的請求,貶王建為南州刺史;他又異想天開,企圖將李茂貞遷離鳳翔,任命李茂貞為西川節度使,以覃王李嗣周為鳳翔節度使。
狡詐的李茂貞豈肯將鳳翔輕意授人,冒險去爭奪巴蜀之地,因此當覃王赴鎮時,李茂貞非但不肯受代,還將他們圍困在奉天。在韓建的斡旋下,鳳翔兵才解去奉天之圍,放覃王回華州。昭宗十分氣憤,又欲親赴奉天討伐李茂貞,在宰相們的勸阻下,才未成行。
韓建對宗室諸王深惡痛絕,欲置之死地而后快,只是由于懼怕李克用才未敢動手。
八月,前去河東求援的延王李戒丕自晉陽回到華州,韓建知道李克用不能發兵,便決定對諸王下手。
他又上書皇帝,說:
「自陛下即位以來,與近輔藩鎮關系惡化,都是因諸王典兵造成的,兇暴之徒趁機滋事,致使陛下一再流亡。以前我奏請革除其兵權,其實就是擔心發生不測。最近我聽說延王、覃王等人還想謀亂,希望您盡快下決心將其除掉,這是為社稷著想。」
昭宗說:「怎麼會這樣?」沒有同意韓建的請求。
幾天后,韓建和樞密使劉季述矯稱奉詔令發兵包圍十六王宅。
諸王尚未起床,聞訊后個個披頭散發,驚慌失色,有的爬到墻頭,有的登上屋頂,大聲呼喊,請求皇帝救命。
韓建將通王、祈王、睦王、濟王、韶王、彭王、韓王、覃王、延王、丹王等十一人趕到華州城西的石隄谷,全部殺掉,冠以謀反的罪名。接著又將孫偓、朱樸等人貶逐出朝,昭宗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,變為韓建的掌中之物。
光化元年(898年)正月,昭宗為了解除關中地區戰亂,早日重返京城,擺脫韓建的挾制,只得息事寧人,下詔罪己,解散各地前來勤王的軍隊,恢復李茂貞的官爵及姓名。
李茂貞此時正與王建相攻,打得難解難分,「不暇東逼乘輿,詐稱改過,與韓建共翼戴天子。」
當聽說朱溫已吞并徐、兗,正在加緊營建東都,準備將昭宗迎到洛陽,李茂貞和韓建很害怕。
他們擔心朱溫一旦挾天子征討,關中地區則無寧日,急忙向昭宗遞交奏章,請求修復宮闕,護送皇帝歸京。
韓建將昭宗迎到華州,本想廢帝自立,他叔叔韓豐見其飛揚跋扈,便對他說:
「你本是陳、許一帶的一介草民,時逢動亂年代,才成為鎮守一方的節度使,你不但不感激朝廷的恩澤,反而卻想憑借同華二州百里之地行廢立大事。這將招致滅族之災,我不如先死了,免得受你牽連。」
韓建被斥責一頓后,才打消了廢帝的念頭,但為了挾天子以令諸侯,不愿讓昭宗離開華州。現在事出無奈,韓建才表示要送昭宗回長安。
為了對付朱溫,韓建和李茂貞又一道給李克用寫信,聲稱皇帝在外流離多年,做為臣子應和睦相處,共同輔佐王室,使皇帝早日回京,并請河東派工匠助修宮城。
李克用也認識到目前他的頭號敵人是朱溫,很快答應了他們的請求。
昭宗對此十分興奮,下詔令韓建為修宮闕使,諸道也都出錢物、派工匠資助,韓建命其部將蔡敬思具體負責修建。
長安城屢遭戰火,特別是李茂貞攻占后,破壞更為嚴重。
「自中和以來所茸官室、市肆,燔燒俱盡。」
經過緊張的維修,官室修繕完畢,韓建親自前往驗收。
李茂貞歸順后,關中地區總算平定下來,昭宗君臣也回京有望,然而,以朱溫為首的地方藩鎮卻日益橫暴。
光化元年三月,朱溫派其副使萬年人韋震到華州,要求兼任天平節度使,朝廷開始不同意,但韋震借主子之威,在朝蠻橫無理,擺出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,昭宗和韓建因畏懼朱溫,不得已讓朱溫作了宣武、宜義、天平三鎮節度使。
朱溫認為韋震出使有功,讓他做了天平留后,任命李振為天平節度副使。
一波剛平,一波又起,朱溫強求天平節度使不久,身為盧龍節度使的劉仁恭,因與義昌節度使盧彥威爭奪鹽池之利,派其子劉守文率兵襲擊義昌府泊滄州,趕走性格殘暴的盧彥威,并乘勝占領了滄、景、德三州,讓劉守文做了義昌留后。
兵勢益盛的劉仁恭自以為得助于天,有吞并河朔之望,為了使其侵略具有合法性,他派人到長安為劉守文請旌節,昭宗未批準。
劉仁恭見朝廷不給面子,大為惱火。
正巧此時朝廷使者在范陽,劉仁恭對他說:「旌節吾自有之,但欲得長安本色耳,何為累章見拒!為吾言之!」
在他眼中,朝廷的任命無非是一種形式。
還有一件事更使昭宗傷心。
昭宗聽說常州刺史王祝為人剛直不阿,在朝野很有聲望,便想將其征入朝中,委以重任。
王祝應詔入朝,途經陜州(河南陜縣),保義節度使王珙為在朝中尋找親信耳目,設盛宴款待王祝,自稱兩人同姓,以王祝年輩居長,要行子侄之禮,而王祝卻認為王珙出身寒門,當場拒絕。
王珙「性殘刻,人有逾犯,必斬首置于座前,言笑自若,部下咸苦之。」
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。他見王祝竟然輕視自己,不禁勃然大怒,派人將其殺害,并將其家人也全都投到河里,對朝廷謊稱船翻遇難。昭宗對王祝罹難深感惋惜,痛恨王珙的殘暴,但卻不敢問。
光化元年八月二十二日,昭宗結束流亡生活,自華州起程,二十五日,回到長安,大赦天下。
(正文完)